第六十三章番外三皇帝和沈涟_男妻by码字姬s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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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番外三皇帝和沈涟

  第六十三章(番外三)皇帝和沈涟

  “听说了吗,沈大人死了。”

  “好像是昨天夜里走的。皇上现在还没从寝宫里出来呢。”

  已经从当年的小德子做到德总管的太监李立德,看着灰蒙蒙的天,觉得又要来一场大雪了。他想起当年初见沈大人,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天。

  沈大人出身寒门,连中三元,年仅十七便成为了天下第一的状元。

  按照常理,状元郎的文章是要封起来存档的,但是当时的先帝觉得此等文章若是只有宫闱朝堂内能读见,便太可惜了,于是便用大红飘金的纸誊了,贴在最繁华的东城门附近七天七夜,叫天下人都来看看。

  当时金崇城里的百姓们都来围观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状元郎的文章,发现其文章在引入时用典清正高雅颇有古人的飘逸畅达,但是其中的论点却针砭时弊言词辛辣,光是看文章就能感觉到此人身上锋芒毕露的才情。

  等到皇上在宫中设宴邀请三甲时,沈涟一席白布衣骑着白马走在众人前头,态度不卑不亢,不喜不忧,仿佛天地中一逆旅般孤傲,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面庞洁白俊美却神态端庄肃穆,一时间街上的人看了都没能把他与那些登科后披红戴绿风光无两的状元郎联系在一起,而是好奇在哪里出了这么一个谪仙般的人物。

  当时还是太子的宇文胤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长了张娃娃脸却老成持重的“小沈大人”,宴席一结束后就求着父皇把这个人赐给他。

  皇帝也中意沈涟,不过觉得他太过孤傲刚直,容易遭人妒恨,刚一入朝就委以重任不妥,便将他发配到翰林院写了三年的文章。

  即便是天下贤才聚集的翰林院,也少不了酸秀才。他们见沈涟师出无门无依无靠,又小小年纪就能达到他们二十年寒窗的成就,便看不惯他,明里暗里挤兑着他。在他刚来翰林院的第一天,就给他分到最破的一张桌子。

  不仅如此,桌子正对着窗户,一会儿这个嫌闷让他把窗子打开,一会儿那个嫌冷让他把窗子关上,一个上午过去他光是折腾窗户就折腾了十来回,更别说还让他去烧热水倒茶拿宣纸之类的杂活。

  等正午人都去吃饭的时候,宫里来人问他要誊的告示,结果他却发现明明已经写好放在案头的纸张全都不翼而飞了。沈涟没有推辞责任,让公公稍等片刻马上誊了两份让他回去交差。等那些人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沈涟平静的询问他们可否见到自己誊好的告示时,大家都说不知道。

  “小沈大人的桌子靠窗,多半是被风吹走了吧。”

  大家嬉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又装作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别担心,改日有了空位置给他换个好地方。

  沈涟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既然入朝为官了,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于是便将同僚们的苛待忍了下来。

  大家原以为沈涟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忍受此等闲气的,没想到他竟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回去坐着。之后又有好事儿的试探着使唤了他几回,结果发现他丝毫反抗没有,便都放下心来。

  “原来小沈大人也是个识时务的,还当他是个什么清流呢。”

  一日宇文胤带着人来翰林院取文书,忽然听见有人闲谈提到了沈涟。便让身边的人不要出声,放轻了步子到他们身后接着听。

  “不还是李大人您调教的好。现在他可是被您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王大人也没少出力啊。大冬天的让他跑到最西边的内务府取纸,可是真够锻炼人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久坐对身体无益,这也是为了让他强身健体嘛。”

  宇文胤听得怒火中烧,可是脸上的笑却越发温和明快,上前了一步朗声道:“两位大人聊什么呢,听着可是挺火热。”

  两人见来的人是太子,顿时敛了方才轻浮的神色,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太子殿下。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别紧张。本宫只是来取头两日户部要用的文书呢。谁誊的?”

  “沈、沈涟沈大人。”因为刚刚才说过人家坏话,所以此时李大人显得有些心虚。

  宇文胤有些微微的诧异:“就他自己吗?我记得那文书可是足足有三册。还要誊两份。”

  “嗯···嗯。沈大人说他忙的过来,不用我们帮忙。”王大人随口应付着。

  李大人心里骂他傻,赶紧跟在后面找补:“太子殿下,年关将至各部的年底汇总文书全都送来了,我们有些忙不过来,每个人都背了不少活。沈大人体谅我们,就多揽了一些。”

  “是挺忙啊。这几日本宫也累的紧,连用膳都是在书房,太子妃昨儿还抱怨半个月都见不到我,可没这样好的闲心站在院子下晒太阳。”宇文胤笑了笑,看着两人轻飘飘的说道,“那两位大人在外头好好歇着,本宫进去瞧瞧。”

  “太子殿下!微臣去给您拿吧!就不劳烦您了!”李大人赶紧拦着。

  “怎么,本宫来一趟翰林院,连口茶也喝不上了?”宇文胤回头,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敢!是下官怠慢!”

  宇文胤嗤笑一声,扭头便进了屋子。

  “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跟在太子身边的李立德也转身进了屋,希望这二人好自为之,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太子殿下为谁出过头了。

  宇文胤进了屋扫了一圈儿,也没瞧见沈涟,便随便揪了一个人问他沈涟人呢。

  “沈大人这两日害了风寒,李大人说年关将至大家都有要事在身,怕他把病气过给我们,就单独给他找了间屋子。”那人唯唯诺诺的说道。

  “在哪儿。”

  “最、最里边的那间就是。”

  李立德一听就皱眉:“那不是放炭的屋子吗?”

  “是······”

  宇文胤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问道:“他在那样都是炭的屋子,怎么生火取暖呢?”

  “李大人说···他前两天贪热烤多了炭火,是内热外冷起的病,去那里凉快凉快病能好的快些······”那人说到这汗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也不是有意要出卖李大人的,可是要不这么做他怕自己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贪热?”宇文胤笑着叹道,“这书房里的炭火烧的这样旺,和暖房一般,他怎么还贪热。”

  “因为、因为他坐在窗边······冬日烧炭火,窗户不能关的······”

  宇文胤这才注意到窗子底下有一张破的掉漆的旧桌子,上面放着个破砚台,笔帘上的毛笔也都用的很旧,他原以为这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却想不到这就是沈涟办公的地方。

  “你们倒是想的周全。”宇文胤拂袖而去,直奔最西边的炭房。一推开门就看见沈涟蹲在地上,用放炭火的空筐子和木板勉强搭了一张桌子在抄文书。

  见他来了,沈涟抬起红的不正常的小脸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太子殿下。您是来取文书的吧?还有半本就誊好了,您若是不忙去隔壁会客室稍等片刻。”

  周围没了人,宇文胤终于掩饰不住心底的怒气,上前去夺了沈涟的笔丢在地上,发现他手冷的几乎冻住一般。宇文胤把自己的裘皮大氅解下来给他披上拉着他往外走,沈涟虽然已经烧得糊涂了但是还没忘自己的工作,让宇文胤有什么事先等自己抄完了在说。

  宇文胤气不打一处来,看见那两个烧好了水倒茶回来的人便让他们去炭房把沈涟剩下的书抄完,还让自己身边的小太监看着他们,沈涟怎么抄的就让他们怎么抄。

  “两位大人,请吧。”

  拉着沈涟走了好一阵后,宇文胤才冷静了下来。回头看着沈涟已经烧得快昏过去了,还强打着精神跟着他的样子更是生气,直接把他抱起来,问他走不动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我能走的···真的···”沈涟一边往掌心呵气一边小声的说道。

  “当时看着你也挺机灵的,怎么还是个逆来顺受的胚子。”宇文胤让他把手塞到袖筒里暖着,别露在外面了。

  太医院的人老远就看见,平时喜行不于色的太子殿下抱了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火急火燎的奔过来,还以为是什么心尖上的美人,结果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娃娃状元”。

  “张院判呢?叫他过来。”宇文胤把已经睡着的沈涟放在小榻上,喊人多端两盆炭火过来他暖着。

  张院判过来一瞧,发现沈涟虽然看上去烧的厉害,其实并无大碍,只要喝点药出了汗就没事了:“太子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给沈大人施针,能很快就醒来。”

  “不用了,让他睡吧。”宇文胤拿走了自己的裘皮,把人交给了太医院,继续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沈涟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刚刚还在抄书呢,结果醒来后就在太医院了。大家都对他客气的很,嘱咐他要按时吃药,还送了他一盒防止生冻疮的药膏。

  他这才想起睡着前是太子给他送过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太子这层关系在,自然大家对他热情了不少。

  沈涟穿戴整齐后回翰林院打算赶赶工把剩下的书抄完。本以为这个时辰大家都该散了回家去了,却没想到远远的就看见书房里的灯亮着,似乎还在忙。

  他推门进去,大家看见他便一窝蜂的围了上来,问他身体如何了,要不要再休沐几天,还告诉他公务上的事情不必担心,自然有大家帮衬着。

  “我身体没事。李大人和王大人呢?”他记得临走前好像宇文胤特意点了这两个人。

  “啊,他们啊······他们高升了,以后去大理寺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大家都知道,大理寺的卷宗多如牛毛,到了年底要把全国各地送来的文书挨个核验登记在册,而且一旦有了问题就还要连夜调档,也接洽不到其他部的人马,远没有翰林院这种地方来的自在。

  不用说,是宇文胤做得。至于翰林院的其他人,宇文胤倒是没有责怪,还派人送来了慰问的点心。这点心大家吃的都心知肚明,这是太子殿下打完巴掌又给枣吃呢。

  于是,沈涟日后便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在翰林院的日子。大家虽然没有跟他特别亲近,但也不再欺负他。而宇文胤也没有再多对他进行关照,就像忘了他这么个人似的。

  一直等到***,宇文胤登基平叛后杀了一众乱党后,终于又想起了他。先是让他补了礼部侍郎的缺,又给他提拔了礼部尚书,还假借着帮孙丞相理政的借口让他当了这三朝老臣的半个门生,最后终于将他召到御书房里当了秘书丞之后,大家才明白,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在为沈涟铺路。

  天子早就中意这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自带一副仙风道骨的沈涟沈大人了。

  从来不将自己的喜好展露与人前的天子如此宠信一个文臣,大家自当都以沈涟为风向标,一时间朝堂之内都奉行了一股廉正之风,昔日总喜欢抱团的那几个臣子也都顾及着天子威仪不敢明目张胆的兴风作浪。

  只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沈涟这样不争不抢,却又占尽了风头的样子,怎么可能会让那些一心钻营醉心权术之人放心。

  很快,就有沈涟和皇帝的谣言散开。他们都说,沈涟是凭借着那一身连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的皮相,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上的。不然就凭他一个师出无门的黄口小儿,也配做天子近臣。

  在沈涟成为秘书丞的第二个月,御史台递了弹劾他的奏折。

  整整二十多位朝臣联名上书,要求皇帝换掉沈涟,找一个更加年长有资历的人来胜任如此重担。

  “你们,这是怀疑沈大人的能力,还是怀疑朕的眼光?”已经成为皇帝的宇文胤逐渐显露出了年少时强行压抑着的控制欲,他将那本奏折随意翻翻就随手扔到了案子的一边。

  “先帝钦点的状元,朕一手提拔上来的贤良,为官四载除了内务府给他配的宅子,田产铺子娇妻美眷皆无,就冲这份清廉,敢问折子上签名的诸位爱卿,谁能做得到?”

  一句话捅到了不少人的痛处,先前还窸窸窣窣议论沈涟的大殿顿时消停了不少。

  “至于这个折子里说的沈大人和朕有私情,更是无稽之谈。”皇帝冷笑,“且不说朕和皇后琴瑟和鸣,就是再饥渴,也犯不上用这种法子来讨好一个男人。”

  “况且,孙丞相已经在私下向朕请奏,欲将自家嫡亲孙女嫁与沈大人。朕本欲寻个良辰吉日宣旨赐婚,可是你们如今这一闹,反倒让朕成了恶人?”

  那几个带头写折子的人顿时被这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都是孙丞相的门生,根本不知道自家恩师居然属意沈涟做东床快婿,这样一来简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脸。

  孙丞相也是老脸通红。他这些年做事虽藏了不少私心,可大事上也算兢兢业业,诚恳勤勉,而且他早看出皇帝有意要让沈涟接他的班,也顺了皇帝的意思明里暗里都帮衬着,本想用姻亲的方式在自己告老后再保孙家几十年兴旺,此时被这么一闹,显得他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胤是他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先帝的仁爱宽厚他学到的不多,猜忌多疑又爱秋后算账的毛病可是学的一点不差。

  就在孙丞相准备要不要先跪下来请罪的时候,反倒是沈涟走到大殿正中的红毯上,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他垂着头,恭敬的磕了三个长头后站起身,将乌纱帽捧在手上高高举起,神色肃穆宛如霜雪一般,让皇帝想起那年宫宴上,看见沈涟一席白衣配着红花,也是这样孤身一人站在众人前头朝他走来。

  “沈卿,这是何意?”宇文胤的怒火升到了极点,反而露出一个甚少出现的笑容。

  沈涟低着头不看他:“皇上,沈涟想要辞官回乡,还望皇帝成全。”

  “你今天走出这大殿一步试试。”宇文胤咬牙切齿的说道。他觉得沈涟一定是疯了,自己明明在为了他跟满朝文武对着干,没想到他却如此没志气,竟然先服软。

  沈涟俯身,缓缓将乌纱帽放在天阶下,便起身离去。

  李立德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跟的,立马叫身边懂事的徒弟赶紧出去跟着。

  沈涟走出后皇帝立马跟个没事人样,叫大家该递的折子就递折子,该上书的就上书,该汇报的就汇报,丝毫没有被沈涟的辞官影响情绪。

  而那顶乌纱帽就摆在皇帝案头的正下方,大家上前禀报的时候都站的老远,仿佛那不是一定软纱和细铜丝制成的官帽,而是一盆烧得鲜红的炭火,人人都怕引火上身。

  只是到了下朝时,皇帝忽然掀翻了龙案,拂袖而去。

  李立德见状赶紧叫人把那官帽好生收起来,皇上龙颜大悦之前谁都不许提也不许问。

  皇帝回去后就一直在御书房批折子,批到掌灯的时刻了才抬头。看着座下原本是沈涟的位置此时空着,便叫李立德把那些折子也都端上来。

  “小瑛子,快帮皇上把东西拿过来。”李立德见跟着沈涟的徒弟回来了,赶紧使了个眼色。

  “师父,我刚从宫外头回来,怕身上的凉气过给皇上,容我烤烤火。”

  皇帝顿时抬起眼睛看着他:“怎么去宫外头了。”

  “最近天凉,内务府出去采买炭火的人手不够,师父叫我帮忙。”小瑛子也是个机灵鬼,“今年翰林院新来了几位江南来的大人,怕冷的很,所以多要了些。我一会儿就得帮着他们送过去。”

  “你几时出去的。”

  “没下朝就走了。”

  皇帝一听正要开口,忽然又憋住了继续皱着眉头黑着脸批奏折。小瑛子一看皇帝这样,抬头看看师父,李立德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帝借着茶凉了的借口让李立德出去给他换一杯。等到人一走,皇帝迫不及待的问他有没有瞧见沈涟。

  “瞧见了,沈大人直接就回家了。把大门一关,就没声音了。”小瑛子还从怀里摸出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瞧奴才这记性,这是沈大人托我交给皇上的。刚刚一回来光顾着烤火了。”

  皇帝打开一看,是自己去江南微服私访时给他买的玉镯。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心中微动,曾答应了沈涟要再送他一只好的。只是后来政务越来越繁忙,他竟然忘得死死的。

  “他还有什么话没有。”

  “没了。”

  小瑛子见皇帝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连忙跪在地上磕头:“皇上,您看我也没有了!真没有了!”

  皇帝仔细的收起白帕子包着的玉镯,喊在外面捧着茶盘偷听的李立德进来:“明天给刘瑛升个管事,别老跟着内务府的王喜打杂了。”

  “多谢皇上!”

  皇帝丢下批折子的朱笔,换了一身便服趁着渐浓的暮色坐着马车出宫了。

  他在车里感觉马车摇晃了半天也没有到地方,问外面赶车的李立德还有多久才到。“皇上莫急,前面就是了。”

  “朕下来走几步。”

  皇帝用扇子挑开马车的帘子跳到地上,忽然发现地上有张纸。他捡起来一看,是沈涟的字。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地上还有更多。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

  皇帝顺着地上零零散散的纸张,一步步的走。忽然他觉得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了,结果抬头一看,月光里飘着细如尘灰般的雪。

  风渐渐大了起来,他听见一阵强风拂过纸张的喧哗声,抬头一看,漫天写着诗文的信筏从沈涟的院子里飞了出来。

  宇文胤心中一惊,快步跑到沈涟的院子,发现他的门根本没关严实,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沈涟此时正斜斜的躺在院子里的老树上,手里握着一壶酒,如墨般的发丝上落了一层薄雪。

  更让皇帝触目惊心的是,树上和地上满是沈涟亲手写的诗文。风一吹,满天的诗文就像雪花一样翩然而至,落在他的身上肩上。

  皇帝随手抓住离他最近的一张,只见上面用几乎干枯的笔墨写着两行: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他抬头,发现沈涟已经从落了雪的树枝上侧过身来笑着看他。

  沈涟知道自己长得稚嫩,平日甚少露出这样活泼天真的笑。他两眼微弯含着满城朦胧的月色,嘴角也弯弯的,笑的很甜很甜,就像他平日里爱吃的荷花酥那样甜。

  他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探向皇帝的方向,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脸。

  宇文胤也像着了魔一样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问他冷不冷。

  “不冷。月亮照在身上,很暖和。”

  宇文胤任由他用冰冷的手细细的摸着自己的面庞,也用同样缱绻的目光看着他。发现他眼角泛着一层微红,似乎是哭过。

  “为什么辞官?”

  沈涟似乎是把这当成了梦境,又似乎是破罐破摔了一般坦然的回答着:“皇上是君子,光明磊落。而我是小人,确实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与其日后惹人厌烦,倒不如自己先走了,还能给皇上留个好念想。”

  宇文胤不知为何,看着他平静如水温柔如月的神色,心中竟然起了滔天的波澜。他有些蛮横的将沈涟从树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也不管他在这天寒地冻里待了多久受不受得住,粗暴的将他压在了那漆黑粗糙了老树上,捧着他的脸吻了他。

  沈涟连***都是冷的,唯独半眯着眼睛看他的眸光里,还带着一线温热。

  没人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三天后,沈大人又上朝了,辞官的事就像没发生过,谁都不敢问也不敢提。

  之后沈涟一如既往的跟着皇帝批奏折,即便是在孙丞相告老后升成了宰相后,也依旧兼着从前秘书丞的工作,只是再也不曾听说他奏折批的晚在宫中留宿的消息了,不管是风霜雨雪,他都要坚持回去。有时候皇帝故意刁难他不给他车驾让他走回去,他就真一点遮挡没有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过后饶是皇帝先不忍心,叫人连忙再驱车送他。

  就这样,沈涟又在朝中当了三年的差。这三年里他近乎自残式的自律,从不休息更不娱乐,唯一能见他放松的时候就是冬日里站在宫墙下看雪。大家都在好奇,他那越发瘦削的身躯是如何撑住这样巨大的工作量的。直到一次南方发了大水,灾民无数,沈涟在御书房里和众位大臣调度人力物力指挥了三天,终于晕倒在了大殿之上。

  即便是当年探子八百里加急说厉王已经带着兵马要杀入京城的时候,他们都没见皇帝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

  那是皇帝第一次罢朝,也是唯一的一次罢朝。

  太医赶到皇帝的寝宫,看着已经瘦得近乎脱相的沈涟,不用诊脉都能看出他命不久矣。只是皇帝并不相信,他还以为是沈涟畏寒的毛病又犯了,让太医尽心给他医治。太医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搭在沈涟的脉象上摸了摸忽然发现不对劲。

  “皇上,沈大人这是···中毒之症。”

  宇文胤的心都悬了起来,皱着眉头问怎么回是中毒之症。

  “这,要取一点沈大人的血回去研究了。不够微臣初步猜测,应该是慢性的毒。只是因为最近沈大人身子不好压制不住,才让毒素攻心了。”

  李立德耳朵尖,忽然想起了什么,让刘瑛去取来一个小药瓶。

  “这是昨天沈大人在休息时吃的药。因为他忘在了桌子上,本打算今天下了朝让小瑛子给沈大人送去,没想到除了这种事。”

  太医立刻将药丸倒出来,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又碾碎了一颗看看。皇帝见他脸色有些难看,连忙逼问他这药到底是什么。

  “是、是绝情丹。”

  “朕倒是忘了,他从前可是个道士。炼丹制药可是信手拈来。”

  皇帝屏退了左右,独自守着沈涟。

  绝情丹,顾名思义,断情绝爱,安神忘忧。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宇文胤将自己心中的野兽放了出来。他抱了沈涟,像带枷锁一般将那只玉镯又给他戴上,摁着的他的背咬着他的脖子,让他到死都不许离开自己。

  而且还让他从此以后以君臣相待,再不谈今日的风月。

  沈涟温顺的承受了所有,答应的也很好,给他几天时间,几天之后他绝不纠缠。

  皇帝给了他三天,沈涟就还给他三年。

  这三年里,沈涟一日不断的服用这自己亲手炼制的毒药,只为了换半夜无梦的好眠。

  从沈涟晕倒之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宇文胤的寝宫。也不是他不想,实在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每天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坐在贵妃榻上听刘瑛讲讲朝堂上的事,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抱着宇文胤留给他的裘皮睡过去。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宇文胤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喊他吃饭。

  宇文胤还把折子搬到了寝宫里批,就在龙床前摆了一张案子,一边批折子一边看着他。有时候看到又臭又长的折子还会骂上几句。沈涟病的昏昏沉沉,有时候从梦里醒了会应付几句,有时又歪着头倚着软枕睡着了,皇帝见他不答话也不生气,等到批完了折子就会自己更衣,到床上拥着沈涟躺下,用自己的掌心包着沈涟怎么也捂不热手。

  每天用一堆天材地宝吊着,沈涟原本也就几日光景的身体,竟然支撑了一个多月。那日晚膳,沈涟比平日多喝了小半碗蜂蜜莲子粥,宇文胤的脸上难得开晴了,立刻把太医院的人喊来,问沈涟的身体是不是能医好。

  “沈大人吉人天相,兴许···兴许可以。”

  宇文胤龙颜大悦,叫人打赏了这个当值太医。

  夜里入睡的时候,沈涟还轻轻的跟皇帝叹了一句,今年是个暖冬。

  “是啊。是个暖冬。”

  宇文胤做了个好梦,梦见他和父皇去青山观上香的事了。

  他在院子里看见一个边哭边扎马步的小道童,生的玉雪可爱。他问小道童为何要哭,小道童说师父属意他继承掌门之位,奈何他拳脚功夫练得不到家,怕是要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心意。

  宇文胤告诉他不要着急,慢慢来,总能做好的。小道童见他神色温和,年纪也不算大,便向他敞开心扉,说师父其实夸他天资聪颖,但是他却不想避世不出。

  “我想做个官,做个好官。念经修道只能让自己明智,要是做个好官,就能让福泽散布了。”

  宇文胤看着他雪亮的眸子,柔声说那我再朝堂之上等你,只要你考上了状元,我们就能再次相见。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宇文胤。你呢?”

  “我叫沈无寒。”

  沈涟,沈无寒。原来沈涟是那个小道童,他被逐出师门后没有再用从前的名字,而是改叫了沈涟。

  宇文胤醒来的时候紧紧的把沈涟搂在怀里,贴着他的脸颊告诉他自己终于记起来他了。

  “沈涟,你小时候叫沈无寒对不对?”

  “你长大了比小时候瘦多了,但是眼睛还是一样的大。”

  沈涟安静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不说话。

  “等你病好了,朕带你回青山观看看好不好?你放心,有朕的面子在,你师父不敢不让你进。”

  沈涟睡的很沉,连呼吸声都没有。

  “朕早该想起你的。你也不提醒朕。今天的粥里不给你放桂花蜜了。”

  “沈涟?”

  “沈涟!”

  今天大家都以为要不上朝的时候,皇帝来了,不过脸色很不好看。

  官员们只能按部就班的说着自己的事情,皇帝垂首听着,默不作声。

  贤王和严云璋见事情苗头不对,交换了个眼神,提醒李立德提早退朝。李立德掐着奸细的嗓子喊了两声,皇帝才点点头,伸出一只胳膊让他扶着自己回了寝宫。

  一回到寝宫,皇帝就在沈涟的身边坐下,红着眼睛让人把奏折拿来,沉声问道:“沈大人喝过参汤了吗?”

  刘瑛平时的机灵劲儿全没了,咬牙忍了半天,终于认命的回了句“喝了。”

  “给他把粥温上。别拌桂花蜜了,放玫瑰糖浆。”

  见刘瑛半天也不回话,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还不去?”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

  之后的日子,大家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梦着还是醒着。他在龙床上点着浓浓的香料,每天晚上按时睡觉,每天早上按时上朝,后宫里的娘娘一概不见,前朝的官员更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

  终于有天,一个宫妃母家的官员终于受不了,提出让沈大人入土为安。

  贤王这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子在皇兄身上闻到的熟悉的香料竟然是皇室秘制的千年香,可保尸体千年腐!

  对于这位朝臣的建议,宇文胤并没有生气,反倒是说今年冬天沉闷的很,总觉得有些东西压在他的胸口上不得自在,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不如让黑衣卫去查查好了。朕记得,京中的几个茶楼最近好像很火热。”

  那官员顿时面如金纸——那些茶楼其实是他暗中办的赌场,要是让皇帝抓到了这还得了。

  没过五日,这官员就被人赃并获的抓住了,之后就是抄家流放。这只是个开头,紧接着好几个官员,都或大或小的被皇帝抓到了错处,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等到抓到第七个的时候大家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发现皇帝抓的这些都是曾经和沈涟有过过节的人,其中有五人都是上过折子参过沈涟的。

  皇帝就像是一条被触了逆鳞的龙一样,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贤王和严云璋不能眼见着皇上变成这样一个暴君,可是皇上最近下朝就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谁都不见,一时间他们俩也没了法子觐见。严云璋回家后把这事告诉了林焕,林焕连夜做了一盒江南的点心,让他提着进宫去,就说送给沈大人。

  严云璋和贤王将信将疑的去了,没想到一通传皇帝居然真的同意两人进寝宫了。

  他们提着食盒走进弄得几乎要把人淹没的香气里,看着皇帝就坐在龙床下的地毯上批着奏折,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沈涟。

  “你们两个有心了。放在那吧,等沈涟睡起来朕就喂他吃。”

  两人原本准备好死谏的打算,可是见到如今这一幕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帝见他们不走,问他们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不过沈涟醒的晚,可能要等一会儿才行。

  “臣弟告退。”“微臣告退。”

  刘瑛送着他们出了两道宫门,也是连连叹气,轻声道了句,不知今年冬天什么时候过去。

  只是严云璋和贤王都没想到,林焕居然大胆的在点心盒里放了一封信。

  皇帝看完信后怒不可遏的把他召进宫,说看在严云璋的面子上给他留一个全尸,面前摆了毒酒白绫和匕首,要亲自看着他咽气。

  林焕倒是不卑不亢的跪在地上对皇帝说道:“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您若是针对沈大人深情一片,就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好好待他。将军肯为了我放下兵权,我不信皇上身为天子给不了沈大人名分。更何况沈大人一生光明磊落两袖清风,所求的不过是您的一颗真心。”

  “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话。”宇文胤眯着眼睛看他。

  “我没胆子。但是我不愿意看着皇上假借着情深,让沈大人背上污名。”

  宇文胤气的从龙椅上站起来,上前拿了托盘里的匕首就要刺入林焕的胸膛。

  可是他那双眼睛清澈雪亮,像极了沈涟。

  忽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要是林焕死了,以后世上可能就再无这样一双眼睛了。

  “滚回去。”

  宇文胤赶走了林焕,把毒酒泼了白绫撕了,把匕首重重的钉到门板上,又回到了烟雾缭绕的龙床上。

  “再给朕三天时间,朕就放你走。”

  他看着沈涟的眼神缱绻如月,一如当年两人紧紧相拥的晚上。

  皇帝的杀戮终于随着沈涟下葬皇陵结束,他成了大齐首位获此殊荣的臣子。

  在封棺之前,皇帝终于给他戴上了欠他了另一只玉镯。

  【全文完】

  (其中诗句,分别出自子夜四时歌的冬歌,和定情诗。古人的诗文真的很美,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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