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那年寿春_三国有个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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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那年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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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裳轻轻却坚定地点点头,从袁母手中接过装药丸的锦囊。袁母流泪道:“裳儿,你三思啊,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孩子的月份又不小了,若是强要坠胎,我怕你受不住啊。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娘可怎么活啊?既然怀上了,就是你的命,也是这孩子和你有缘,不妨就把他生下来吧。”

  袁裳忽然激愤起来,她的眸中蓦地射出尖锐的冷光,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着,道:“生下来?我一想到我的腹中怀着仇家的孽种,就觉得恶心!我恨不能现在就剖开肚子把他扯出来!”

  袁母哭着道:“裳儿,别胡说,你这是要吓死娘啊!咱们身罹乱世,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已是不易,你若要寻仇,这天下到处都是咱家的仇敌,你恨得过来么?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况且当初孙策虽在征讨之列,但还未交兵,你父亲就已病逝了,孙策也是奉旨而行,这事原怪不得他,更怪不得孙将军,那时孙将军还只是个孩子呢。”

  袁裳听她提起袁术,忍不住泪落如雨,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些?但我一想到父亲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临终前想喝一碗蜜饧都不能得,我就心如刀割!未曾交兵又怎样,若非他们步步紧逼,父亲也不会忧愤而亡!孙策、吕布、陈瑀,他们都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身为女子势单力薄,也许无力替父报仇,但我至少可以远离他们!可如今我怀着孙氏的孽种,怀着杀父仇人的后嗣,我还有什么脸面做父亲的女儿!”

  袁母道:“孩子,你只顾着仇恨孙氏,却不想想,其实你父亲也并非全无错处么?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僭号称帝,又怎会激起天下公愤,引得四方并力征讨?况且咱家兵败迁来江东之后,孙策对咱家也算不薄,至少从未为难过咱们,孙将军就更不用说了,把县里最好的几处宅邸拨给袁氏族人居住,每逢节令,还派人送礼探慰,从未间断,如此也算抵偿了当初征讨你父亲的罪过了。”

  袁裳冷冷道:“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好把父亲的三万部曲收为己用罢了!又岂是真的对咱们好?”

  袁母道:“也许

  是。但孙将军对你的喜欢却绝不是假的,娘是过来人,他对你如何,娘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从前曾背着他用药避子,身为妾室,这是何等罪过?若是搁在别的人家,把你撵出府去乃至私刑处置了都不为过,可他没动你一根指头。何况你忘记他小时候有多招人疼了?孙坚和孙策一呵斥他,他就吓得躲到你身后去,你也愿意护着他。你们两小无猜一玩就是好多年,若不是两家的家世实在相差悬殊,你父亲不同意,娘也许就把你嫁给他了。女人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对你好的人不容易,何况他如今坐镇江东,手握重兵,能保你在乱世中安稳无虞,不受离乱之苦。这样的人,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如果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愿意看到你留在他身边的。”

  袁裳默默不语,只是低头流泪。袁母又道:“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喜欢他,也至少要为袁氏一族考虑,咱们袁氏族人上千,如今都在孙将军的手下讨生活,你背负的是全族人的生死荣辱!你在将军府里过得好,全族人都会受你的福泽庇佑,可你若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惹恼了将军、被他厌弃,全族人都会被你牵连。你虽不能为父报仇,但却可以帮他保全袁氏家族,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袁裳哭得更厉害了,轻轻抽噎起来。袁母抚了抚她的肩,柔声道:“还有谢夫人呢,你既然说她对你很好,那你舍得连累她么?是她做主让屋里的人都出去,咱们娘俩才能单独说话的,若是来日你吃了娘送来的药没了孩子,将军追查起来,谢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袁裳的目光颤了颤,已不似方才那般冷硬执拗了。袁母道:“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她哽咽道:“你的身子不好,从前又胡乱用药,伤了底子,如果这个孩子没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娘已经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陪着你,等有一日娘不在了,有个孩子陪在你身边,你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孤苦无依。那时候,娘才能死而瞑目啊。”

  袁裳终于忍不住了,唤了一声“娘”,扑进袁母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袁母抚着她颤抖的背脊,亦是泪流满面:“好孩子,委屈你了,

  娘不逼你。娘把药留给你,你自己好生想想,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娘都不怪你。”

  袁母在袁裳屋里一直留到傍晚时分,眼看将军府就要关门宵禁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谢舒亲自出面送走了袁老夫人,回来只见袁裳独自坐在窗前的榻上,手里攥着一只月白缎子锦囊,对着案上的一盏鎏金灯台呆呆地出神。她似是刚哭过,眼下微红,面色苍白。

  谢舒情知她刚与母亲离别,只怕心绪不好,便道:“袁老夫人已回去了,姐姐放心就是。若是无事,我便不叨扰了。”就要出门去。

  哪知袁裳却忽然道:“夫人留步。”

  谢舒停下步子,问道:“姐姐还有事?”

  袁裳点了点头,谢舒便走到榻边在她的对席上坐下,等她说话。

  袁裳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锦囊,并不看她,道:“有些话我明知不该对夫人说,可除却夫人,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谢舒道:“姐姐有话直说便是。”

  袁裳沉默着,似是有些犹豫,半晌才抬起头,直视着谢舒,问道:“夫人,你说将军真的很喜欢我么?”

  谢舒愣了愣,袁裳忙又窘迫地低下头去。谢舒微微笑道:“这是自然了,虽然我不愿承认,但在府里,将军最喜欢的只怕就是姐姐了。他平时在我屋里的时候虽然多,可我觉得出来,姐姐才是他心里最看重的人。”

  袁裳打量着谢舒的神色,犹疑道:“夫人不是在哄我么?”

  谢舒的心里狠狠一酸,忙垂下眼去,掩饰着眼底的落寞:“当然不是哄你,你身在其中,当局者迷,但外人却看得很清楚,不光是我,只怕徐氏和步氏也是如此。你对袁氏和孙氏之间的旧怨一直有所介怀,因此对仲谋也有成见,是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若肯放下仇怨,就一定看清他的真心。”

  袁裳道:“果真?”

  谢舒点点头,道:“下次他来时,你看看他的眼睛。”

  袁裳道:“为何?”

  谢舒道:“人的眼睛不会说谎,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一看就明白了。”

  她虽极力自持,但眼里的失落还是被袁裳发觉了,她伸手握住谢舒的手,道:“舒儿,我能叫你舒儿么?你别介意,仲谋也许对我有意

  ,但我却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总有一日,他也会看清你的真心的。”

  谢舒笑道:“我不介意,虽然我从未说出口,但我对仲谋的喜欢,就像他对你的喜欢一样。从前你总是待他冷冷的,他很难过,往后你若能待他好一些,他一定会很高兴。他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袁裳没再说什么,她从对面席上起身,来到谢舒身边,轻轻地拥住了她。

  这晚,侍婢袁朱出门倒水回来,只见袁裳披散着青丝,穿了一身寝衣,正静静地半靠在榻上坐着,不知在想什么。身上的锦被有一半已滑落在地了,袁裳却浑然不觉。

  袁朱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了,该歇下了。”

  袁裳不为所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揉搓着手里的一只月白缎子锦囊,发出沙沙的微响。

  袁朱是她的贴身侍婢,很得袁裳信重,因此今日袁老夫人来送药的事她是知道的。袁朱忍不住劝道:“夫人,这不是小事,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您留下这个孩子,您可要三思啊。”

  袁裳的手势一顿,微蹙了眉,袁朱以为她恼了,便也不敢多说什么。袁裳静了片刻,忽然问道:“将军今夜睡在何处?”

  袁朱愣了愣,袁裳对孙权一向很漠然,从不关心他夜里的行踪,今日倒是头一次问起。袁朱忙道:“将军今晚去步氏屋里了。”

  袁裳道:“你去叫他来。”

  袁朱又愣了愣,迟疑道:“可是现下已是三更了,将军只怕早已睡下了……”

  袁裳道:“你去就是,你就说我的肚子不舒服。”

  袁朱虽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终究不敢耽搁,忙应诺去了。

  孙权此时还没有睡,已洗漱过了,穿了一身中衣,倚在榻上看书。步练师依偎在他身边,手里缝着一件孩子的小衣裳,眼神却落在他的身上。

  孙权凝神于书卷,并没有发觉。步练师想了想,把手里的针一歪,扎在了细白的指尖上,她“哎呀”了一声。

  孙权闻声偏过头,只见她正委屈地将食指含在嘴里,便道:“你小心些。”

  步练师见他和颜悦色的,便假意嗔怪道:“都怨将军罢了!”

  孙权奇道:“你自己扎了手,怎么能怨孤呢

  ?又不是孤碰了你。”

  步练师道:“方才妾只顾着看将军,没留意手里的针线,这才扎了手的。”她把手里的绣架举给孙权看,噘嘴道:“你看,妾的花样都绣糟了。”

  孙权笑了笑,道:“你看孤作甚,孤有什么好看的?”

  步练师贴过去挽住了孙权的手臂,将头也倚靠在他的肩上,道:“怎么不好看?自打贱妾怀孕以来,将军从没好好地陪过贱妾,这还是头一回与贱妾这么亲近呢。贱妾可得好好看看将军的模样,记在心里。不然等以后孩子生下来了,将军厌弃贱妾,贱妾就再也不能与将军这样亲近了。”她说着有些黯然,低下了头。

  孙权道:“说什么傻话,孤往后常来看你就是。”

  他的一只手被步练师挽着,便换了只手看书,哪知步练师却摁下他的书卷道:“将军不许看书了,这么晚了,小心伤眼睛。如今贱妾腹中的小公子越来越大了,很不老实,总是踢贱妾的肚子,将军要不要摸摸看?”

  孙权便也有了几分兴致,却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公子,兴许是个小公主呢?”

  步练师心里一沉,忙道:“一定是的,他可有劲儿了,将军摸一摸就知道了。”

  孙权把手贴在她的隆起的肚子上,静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步练师道:“再等等。”

  谁知话音刚落,文鸢却敲门进来道:“将军、夫人,袁夫人身边的袁朱来了……”

  步练师的身份低微,袁朱对她屋里的人可没那么客气,不等文鸢说完,便跟了进来,道:“将军,我们夫人忽然肚子不舒服,请将军过去看看。”

  孙权大惊失色,道:“裳儿怎么了?”连忙下了榻,连衣服也不穿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孙权走出两步,好歹想到如此撇下步练师只怕不妥,便回身道:“孤今晚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的。”

  步练师忙道:“将军快去吧,袁夫人的孩子重要,只是夜深了,将军路上小心些。文鸢,拿件衣裳给将军披着。”

  文鸢应诺,匆匆拿来了孙权的外袍,孙权接了,赞许道:“你很懂事,孤改日再来看你。”便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

  孙权走后,步练师面上妥帖的笑色才渐渐冻在了唇

  角,像是寒冬腊月里凝在檐头上的冰霜。文鸢察言观色,小心地劝道:“夫人别生气,身子要紧。将军刚刚还夸夫人懂事呢,夫人这般大度忍让,将军今后一定会更疼爱夫人的。”

  步练师静了半晌,冷笑道:“这是自然了,人都说女子善妒,我偏不,他喜欢什么,我顺着他的意就是,他早晚会知道我的好的。”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听说袁裳她娘今日进府来看她了?”

  文鸢道:“是,且将军还许诺,以后每个月都接袁老夫人进来看她一次。”

  步练师冷笑道:“果然是将军心尖上的人呢,我可没这待遇。”她凝神思虑了片刻,正色道:“文鸢,你明日出府去帮我办桩事。”

  孙权赶到袁裳屋里的时候,袁裳仍旧静静地倚靠在榻上,见他进来,便把手中的锦囊掖在了被褥底下。孙权慌里慌张的,没有留意,快步走到榻边关切道:“裳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袁裳摇了摇头,孙权道:“你等着,我这就传医倌。”便扬声叫人。

  袁裳忙拦了他道:“不必了,我已经没事了,大半夜的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孙权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你和孩子没事才是正经。”

  袁裳道:“你别喊了,我真的没事,方才是孩子动了一下,我没生养过,不知就里,因此吓着了。”

  孙权将信将疑地道:“果真没事?”

  袁裳轻轻“嗯”了一声。孙权才松了口气,道:“你可唬死我了。”在榻边摸索着坐下了。

  袁裳从旁打量着他,见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竟似是差点哭了,心里不觉动了动。

  孙权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道:“我今晚就留在这里守着你。”

  袁裳点点头,想往榻里挪挪,给他让出地方,谁知刚一起身,孙权便紧张道:“你别动,你别动,我睡榻里就是。”

  袁裳便只得不动了。孙权扶着她躺下,自己出去洗了脸手,也进来在她身边躺下。

  袁朱吹熄了屋里的火烛,只留下一盏半人多高的青铜鹤首灯,在榻边寂寂地燃着,一灯如豆,幽微地照亮着床帐。

  静了片刻,袁裳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

  在寿春的事?”

  孙权睁开眼,侧首一看,只见袁裳正阖目平躺着,侧脸清秀,眼睫微颤。孙权便笑了,道:“怎么不记得?那一次你父亲在前厅设宴款待麾下将士,我父亲和大哥带了我同去赴宴。当时我年纪小坐不住,趁人不注意跑进内院,逛进了你的闺阁里。我父亲和大哥知道后要揍我,是你把我护在身后,才免了我一顿皮肉之苦的。从此以后但凡父亲和大哥要打我,我就躲到你的身后去。”

  袁裳忍不住笑了,孙权也笑,又道:“小时候你总是护着我,那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护着你。”

  他顿了顿,哑声道:“我一定会一辈子都护着你的。”

  袁裳心里一动,转过头去,正对上孙权一双湛亮的眼。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淘气又胆怯的孩子了,可他眼中那份专注的情意,分明还是当年的模样。

  袁裳重又闭上眼,轻声道:“睡吧。”却有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次日,孙权很早就走了,袁裳又睡了一会儿方才起来,披衣出来站在廊下,看袁朱支使着几个小丫头修剪庭院中的花木。

  过了一会儿,袁朱转头看见了她,便走过来道:“夫人,清晨风凉,咱们进去吧。”

  袁裳从袖中摸出一只月白缎子的锦囊递给袁朱,道:“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不要让人看见。”

  袁朱一喜,忙接过去,答应了一声。

  袁裳淡淡地笑了笑,仰头望向天空。梅雨时节已过,湛蓝的天幕高远辽阔,她还是头一次发觉,吴郡的天空竟这样美,就像那年寿春的天,一碧如洗,两小无猜。

  作者有话要说:寿春是袁术驻兵的大本营,当年孙坚在袁术手下领兵的时候,全家在寿春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可能是觉得不安全,搬到舒城去了,舒城是周瑜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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