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防不胜防_三国有个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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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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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日,谢舒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袁裳的榻前,巨大的变故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她则像风雨中一片凋零的枯叶,被裹挟撕扯着,身不由己地坠落深渊。她已无力再去思谋什么,只能如行尸走肉般地照看着昏睡的袁裳和那个小小的羸弱的孩子。

  天几度黑了又几度亮起,无数的人在周围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青钺和朝歌焦急地在她耳边劝慰着什么,她通不理睬,只是麻木地给袁裳喂水喂药,偶尔探探孩子的气息,确信他还活着,余下的时候便一动不动地守在榻边。

  如此过了不知几日,谢舒在痴痴怔怔之间,忽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过来,她动了动,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伏在榻边睡着了。

  此刻外头的天色半明半暗,辨不出是清晨还是黄昏,袁裳在榻上昏睡着,苍白单薄得像是一张纸片,一群医倌围在孩子的小床边,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谢舒吃力地扶着床沿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话一出口,声线喑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医倌卓石卷起针囊,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小公子方才性命垂危,被属下施针救了回来。只是小公子自出生以来便咽不下东西,别说是吃奶了,连清稀的参汤都灌不进去,能活到今日已是上天垂怜了,若是将军还不回来,属下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谢舒走到小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孩子,他裹在层层叠叠的被褥间,一动不动的,像是已经死了。谢舒不忍再看,问道:“将军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青钺道:“将军已得了消息,日夜兼程往回赶了,今早随军的斥候来报信说,将军今日就到。”

  孙权回来时,谢舒正在榻边给袁裳喂药,袁裳昏昏沉沉地睡着,她只能捏开她的口,用汤匙将药汁一点一点地灌进去。

  孙权扑到榻边,猛然撞到谢舒的手,碗里剩下的小半碗药便尽数泼洒在了床褥上。他从未如此粗鲁过,谢舒被吓了一跳,孙权却已然顾不得什么了,只是摇晃着袁裳,一迭声地唤道:“裳儿?裳儿?”

  谢舒转头看去,他还穿着行军时的铠甲,鬓发微乱,满面风尘。

  这些日子不见,他瘦多了,高挺的鼻梁愈发高挺,紧抿的薄唇如一线刀锋。

  孙权见袁裳昏睡不醒,便又扑到小床前,卓石将孩子抱出来递到他怀中,道:“小公子尚未足月便匆忙出生,实在太过孱弱,只怕不久于人世,将军多陪陪他吧。”

  孙权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他太小了,小小的脑袋还不如孙权的拳头大,浑身上下泛着病态的嫣红,像只褪了皮了狸猫。他裹着雪白的毯子睡在孙权的臂弯里,好像一片安静的雪花,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孙权低头轻轻地亲了亲他,像是亲吻着这世间一件最薄脆最易碎的瓷器,再抬起头来时,他已泪流满面,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好好地照看裳儿么?”

  谢舒伏地道:“前些天袁姐姐得知了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出府探望,谁知下马车时因着心急,一时不慎,失足跌倒了,这才……”她叩首道:“是妾身失职,妾身万死难辞!”

  孙权道:“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裳儿为何也会知道?我不是让你别对她说么!”

  谢舒道:“妾谨遵将军的吩咐,一直对此守口如瓶,别说是袁姐姐了,就连身边的人也只字未提,可不知为何,将军走后,这消息便在府中传开了。”

  孙权问道:“那袁老夫人现下如何了?”

  谢舒喉头一哽,低声道:“就在袁姐姐产子的当晚,袁老夫人已去世了。”

  两人此时就在榻边说话,本以为袁裳睡着了不会听见,谁知孙权刚进来时曾用力摇了她几下,袁裳此刻已悠悠醒转过来,她奋力从榻上支撑起身子,哑声道:“你说什么?”两行清泪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倏然滑落。

  孙权忙过去扶住她,道:“裳儿,你别急……”

  袁裳一把挥开了他,撕心裂肺地哭道:“那日我本已到了家门口,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来!为什么不让我见娘最后一面!为什么!”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挣扎着想下榻去,孙权用力扯住她,将她揽进怀中,道:“裳儿,你振作些,老夫人已去了,可咱们还有孩子呢,你看他有多可爱,你看他……”

  孙权的瞳仁在触及孩子的一

  刻骤然缩紧了,方才还在他的臂弯中沉睡着的孩子,此时已了无声息,身上病态的嫣红褪去,只余下一片灰败的死白,像是盐碱干结的死寂戈壁。孙权慌了神,道:“卓石,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了?”

  卓石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鼻息,伏地道:“将军节哀,小公子已去了。”

  孙权如遭雷击,袁裳也愣了,她不再挣动,怔怔地从孙权怀里接过孩子,忽然痛哭失声,像是一匹对月哀嚎的母狼。屋里的人闻声都红了眼眶,跪倒了一片。

  孙权怔怔地堕下泪来,他扑到地下揪住卓石,泣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方才还好好的,他连哭都没哭一声,怎么会突然去了?”

  卓石道:“小公子先天不足,能活到今日已实属不易,早夭也在意料之中。”

  孙权双目通红,嘶声道:“我不信,你再看看!好好看看!”

  卓石被他揪着起身,只得再度上前查看,袁裳却死命地将孩子护在怀中,发疯似地哭叫道:“都滚!都滚!不许你们碰我的孩子!”

  这情形悲惨至极,任是铁石人见了也要落泪,屋里的人都啜泣着哭成了一片。谢舒缓缓地从地下起身,退到门外,拔去发间的簪钗步摇,除下外衫,跪伏在地披发待罪。

  屋里哭声不绝于耳,庭院中蝉声聒噪盈沸,似是冰火两重,谢舒的耳里心里都乱糟糟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煎熬极了。

  过了不知多久,谢舒只觉颊边一凉,似是有一角衣袂拂在了脸上,她仰头看了看,原来是徐姝正站在跟前冷冷睥睨着她,轻声笑道:“瞧瞧你干的好事。”

  谢舒没理她,重又伏下身去。徐姝哼了声,也掀袂在她身侧跪下了。

  又过了很久,屋内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未几,孙权神色恍惚地从屋里走出来,目光从谢舒身上缓缓略过,落在了徐姝身上,问道:“你来干什么?”

  徐姝恭敬道:“贱妾听闻将军出征归来,不敢不前来迎候,况且方才有个人来见贱妾,说他知道袁夫人摔倒坠胎的始末,还说——”她抬头看了看孙权的脸色,孙权的眼眶通红,脸却煞白如雪,就好像一个经年足不出户的人乍然暴露在日头底下,憔悴极了,也可怕极

  了。

  徐姝一凛,俯身道:“他还说谢夫人要派人杀他,因此来寻求贱妾的庇护,但贱妾只是个侧室,哪里做得了主,便赶忙来见将军了。”

  谢舒霍然转首看她,徐姝只是俯伏在地,并不抬头。孙权问道:“是个什么人?”

  徐姝惶恐道:“好像是咱们府里的一个车夫,其他的妾也不知,将军若想知道,亲自审问他便是。”

  她回首略一示意,侍婢徐漌便引着一个人上阶来到廊下,那人在谢舒的身侧跪下,伏地道:“小人车夫卫梁叩见将军。”

  谢舒一惊,道:“怎么是你?”

  孙权蹙眉道:“夫人认得此人?”

  谢舒道:“袁夫人出事的那日,就是他给袁夫人掌的车,事后我觉得有些不对,想找他问问当时的情形,谁知到处都找不着他。”

  孙权道:“有些不对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裳儿当日是失足摔倒的么?”

  谢舒道:“是失足摔倒的没错,但这个车夫也有些蹊跷,袁夫人出事之前,妾曾抓到他四处传扬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因而责罚了他,将他撵出府去了,谁知袁夫人出府那日,却又是他驾车。”

  孙权道:“这便奇怪了,既是已被你撵出府去了,怎么会又回来了?”

  卫梁忽然插口道:“不是夫人命小的驾车等在门口的么?”

  谢舒一怔,不可置信地转向他,道:“你说什么?”

  孙权眯起眼,目光在谢舒和卫梁之间来回逡巡。卫梁道:“袁侧夫人出府那日,夫人命小的提前驾车候在东侧门外,果然侧夫人一出门,便上了小人的车。小人将侧夫人送至袁府门口,又按夫人的吩咐,在侧夫人踩着小人的背脊下车时,故意偏转了身子,使侧夫人踏空失足,摔了侧夫人腹中的孩子。”

  孙权的气息陡然粗重起来,谢舒怒道:“你胡说!”

  卫梁神色不变,道:“小人不敢胡说,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也是夫人命小人传出去的,夫人责罚小人并将小人驱赶出府,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当日袁老夫人在街上被烈马冲撞,也是夫人指使小人纵马所为,小人不敢不认。原本夫人应允事成之后会给小人一笔赏钱让小人远遁他乡,谁知却食言了,还派人

  四处追杀小人,并非如夫人所说,是想找小人问问当日的情形。当时的情形如何,夫人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夫人只是想杀小人灭口罢了。”

  谢舒又惊又气,一时却无从分辩,含恨道:“卫梁,我有何处对不住你,你竟要如此构陷我?”

  卫梁道:“夫人言重了,小的构陷夫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小的自知做下这些恶事,终究逃不过一死,只能在将军面前道明真相,以求一丝心安罢了。”

  谢舒抬头望向孙权,正对上他睥睨的眼,谢舒跪行两步,攥住他衣甲的下摆道:“将军,妾身委实冤枉,妾身平素与袁姐姐情同姊妹,怎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她?”

  孙权蹲下身定定地看着她,似要从她的目中探出真相,谢舒的眼底蓄满了泪,他苍白英俊的面容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不清。

  孙权伸手替她揩去颊上滑落的几滴泪水,道:“别的我都可以不信,但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只有咱们两个知道,若不是你说出去的,还会是谁?”

  深重的无力与无奈像是梅雨时节缠身的雨,绵绵密密地包围了谢舒,使她透不过气来,她深深喘息了几次,才道:“妾身不知,但妾身绝没有说出去过。”

  忽听一人幽幽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谢舒抬头望去,袁裳不知何时已从屋里出来,立在孙权的身后。她瘦得脱了形,宽大的寝衣在微风中晃晃荡荡,乌黑凌乱的长发衬着惨白枯悴的脸,像是一抹幽祟的魂灵。她忽然扑过来,一把攥住谢舒的前襟,风吹起她披散的乱发,似是地府里狰狞的厉鬼,她厉声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谢舒满眼的泪被她晃得再也蓄积不住,纷纷如雨坠落,她并不挣扎,只是任由袁裳撕扯着,道:“连你也不信我了么?”

  袁裳道:“我也想相信你,但我娘进出府邸一向由你出面接送,为何偏巧就在她进府的那一日出了事,若非是你,还有谁对她的行踪知道得这般清楚?你可以伤害我,甚至可以伤害我的孩子,但我娘有什么错,你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猛地掐住了谢舒的脖子,死命地收拢五指,孙权忙从身后抱住她,道:“裳儿,裳儿,事情

  还没查清楚,你别这样!”

  谢舒奋力从她手中挣脱出来,捂着胸口咳嗽。徐姝在旁道:“难怪袁姐姐这样生气,将军想必还不知道,您带兵走后没几天,谢夫人便借口袁姐姐晨省迟到,将袁姐姐关了起来。步氏被禁足幽闭,是因为她魇咒害人,其心可诛,可袁姐姐只不过是晚了一会儿,何至于和步氏遭受一样的待遇?可见夫人早就对袁姐姐心有不满,将军一走,便迫不及待地出手对付她了。”

  谢舒气得浑身发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时袁老夫人出事的消息已在府里传开了,我是怕袁姐姐知道,才借故把她关在屋里的!你一向与我不和,这车夫是你带来的,定是你事先收买了他,让他出头替你构陷我!”

  徐姝冷笑道:“正是因为我与你不和,他才来求我庇护他的。你说我构陷你?可你别忘了,前番步氏魇咒栽赃你,亏得是我写错了人偶上的名讳,你才得以自证清白,否则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我若是果真有心构陷你,那时何不顺水推舟,偏偏要等到今日?”

  孙权断喝道:“行了!孤的长子夭亡,袁老夫人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都给我闭嘴!”

  谢舒和徐姝愤愤地各自别过脸去,徐姝却忽然喊起来:“血!”

  孙权这才发觉怀里的袁裳不知何时已晕了过去,一滩鲜血正从她身下缓缓地漫开,像是一朵诡艳绽放的罂粟。孙权忙唤道:“卓石!卓石!”

  卓石从屋里跑出来,一看便道:“不好,侧夫人大出血了,快把她挪到榻上去。”

  孙权忙抱起袁裳进了屋,袁裳的血染在他的铠甲上,像是刚刚浴血拼杀过。孙权着急道:“她怎么会突然大出血了?她不是已经生下孩子好几天了么?”

  卓石道:“按说不会如此,许是侧夫人方才太过激愤所致。”

  他摸了摸袁裳的脉,却忽然道:“不对!”

  孙权见他面色有异,问道:“怎么?”

  卓石没说话,拿起药碗看了看,又嗅了嗅谢舒方才失手洒在被褥上一块药渍,道:“这药里加了东西,侧夫人怕是被下药了!”

  孙权失惊道:“什么?”

  卓石道:“侧夫人被人下了

  活血化瘀的药,属下要赶紧为她止血,请将军暂避。只是即便侧夫人性命无忧,今后只怕也不能生育了。”

  孙权一连倒退了几步,徐姝忙上前扶住了他。孙权的眼眶红了,推开徐姝的手,哑声问道:“方才都有谁碰过这碗药?”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孙权一把扯过袁裳的近身侍婢袁朱,喝道:“你说!”

  袁朱吓得落下泪来,战战兢兢地道:“这几日以来,一直是谢夫人亲自守在榻前,给我们夫人喂水喂药的……”

  徐姝冷笑了一声,瞥了眼刚跟进来的谢舒,道:“这回可不是我构陷你了吧?”

  谢舒在孙权脚边跪下,心里凉成一片,道:“不是我,请将军明鉴,这几日我虽一直给袁夫人侍药,但……”

  孙权轻声打断道:“你先回去吧。”

  谢舒一愣,道:“将军……”

  孙权道:“仲姜,送夫人回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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