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赏_王爷,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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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赏

  长长的夜,伴着身后火辣辣的痛,注定难眠。

  在榻上趴了整整一个白日的孟婉,入了三更倒越发精神起来,伸手够过一盏小灯点亮放在床头。

  微弱的烛光将睫羽拉得愈显浓长,在下眼睑投落出一小片扇形阴影,轻颤着,掩在其下的温柔眸光凝在左腕的镯子上。

  镂空的金叶将冷玉层层包裹,繁复又隆重,她无比珍视的用指腹轻轻摩挲,将那金叶和玉面擦得格外闪亮。

  “太子表哥,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孟婉口中呢喃着,猜想他现下过得好不好?逃亡途中会不会也如她一样狼狈,弄得一身是伤?

  这些问题想着想着,渐渐就有了困意,也不知在后半夜的哪个时辰,她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还未大亮,但屏风外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将她吵醒,她艰难地睁开眼揉了揉,隔着屏风看到有人影在外间晃动。

  不禁将心一提:“谁?谁在外面?”

  那影子迟疑片刻,很快便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是陆统领。

  孟婉想不通陆统领此时来她帐内做什么,但军中规矩不敢忘,先敬称一句“陆统领”,接着便作势要下榻行礼,却被陆铭扶着胳膊给拦住了。

  “你带着伤就不必行礼了,我只是帮王爷来取几本地志,这便走。”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摞册子。

  陆统领的手劲儿极大,只如这样随手一拦,便将孟婉定在那儿动弹不得。孟婉虽不必行礼,却也不好趴在榻上说话,顾念着身后的伤,她也坐不得,是以只好跪在榻上。

  目光扫过陆统领手中的书册,以及帐内那些堆满书籍的架格,孟婉心中突然有个猜测:“那么这里原来是……”

  她不确定的一顿,陆铭便将话接了过去:“这里原本是王爷充作书房用的帐子,昨日破例恩准你过来养伤,许多东西都还未来及收拾。”

  难怪,昨日被抬进来时她便觉这里有些奇怪,明明是军帐,却布置得如此奢雅,原来竟是李元祯的书房……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善待她?

  “那个……陆统领,属下心里有个疑惑……”她怯生生的抬眼皮看陆铭,声量有些没底气的低了下去:“不知,能不能向您请教?”

  “哦,说吧。”

  陆统领的语气不咸不淡,叫人难以辨别他的耐心有多少。

  孟婉略难为的低了低头,吱吱唔唔的说道:“那个,就是,属下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有些惶恐……而且昨日王爷还说了句很是奇怪的话,属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何话?”

  “王爷说、说属下……”她语气越发艰涩,紧拧着眉道:“退敌有功。”这四个字她一字一顿,显然自己也觉得不可捉摸。

  孟婉留心观察着陆统领的脸色,发现他神态淡定,并无惊奇,显然对此事也是知情的。

  陆铭想着王爷既然给这小子点明了,那他也没必要特意隐瞒,便如实将那晚撞见她在北山的白杨树上挂鞋,恰恰与细作的暗号相合,从而混淆了蛮人的视线,致使蛮人退兵这些一一道来。

  孟婉听得自是目瞪口呆。

  半晌,才不敢置信的拿手反指着自己:“真的是我……退了敌?”

  陆铭点点头:“嗯,算是吧。”

  “那、那这算不算……立功?”她喏喏的问,一双水杏儿似的眸子闪闪发亮,显然是在期冀着什么。

  陆铭反问她:“你挂那些鞋子时,想的可是迷惑蛮兵?”

  孟婉实诚地摇摇头。

  “王爷说了,你这顶多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丢下这句,他便抱着书册转身绕过屏风,出了帐子。

  孟婉怔怔的在榻上跪了好一会儿,力气似是随着那星子希冀一并被抽离了一般,身子越发瘫软,像是散了架。最后她重又趴了回去。

  适才她还殷殷盼着能以此功勋换得自由之身,求李元祯放她卸甲归家,可原来在他们眼里,这并不算立功,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正愁闷着,门口又传来动静,这回来的是昨天那个医士。

  医士将冒着热气的药端给孟婉,见她神情恹恹的,便主动问起:“你可是还在为昨日惹王爷不快而忧心?”

  孟婉心思根本不在这处,只随意的点头敷衍,接着便听那医士道:“大可不必。”

  孟婉回神儿,认真看着医士,便听医士接着说下去:“王爷还是仁慈体恤的,适才我去回禀你病况之时,王爷道你原本立功乃是无心插柳,故而并不打算赏你,可昨日你偏偏又吃了些苦头,便让我来转告你,他准你想好要什么后,去找他讨个赏!”

  两道精光迅速掠过孟婉漆黑的眼瞳,她骤然来了精神,“当真?王爷当真如此说?”

  医士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拿调羹在药碗里搅了两下,端给她喝。

  待医士也走后,孟婉便抑制不住的开心起来,直乐得合不拢嘴。

  简直天赐良机!

  这哪里还用想?自然是去求李元祯放她出兵营!

  方才医士说刚刚去向李元祯禀报过,也就是说李元祯这会儿已起寝,且正好得闲。以防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随时变卦,孟婉便决定打铁趁热,捡着他这会儿心情好,去将心意表明。

  拿定主意,她便也不管此刻身上的伤还未好,随手从床下摸出了根棍状物件作拐,拄上它一瘸一拐地出了帐子。

  滇南王的牙帐仅离此处二十余步,孟婉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很快便到了帐前,正欲再向前靠近一步,就听得“咔嚓”声响,两名披甲持锐的军士在她面前架起了X字戟阵,唬得她浑身一凛,退回了半步。

  “什么人?胆敢无王爷传见擅自接近牙帐!”

  “有有有!”孟婉底气十足的解释,“医士刚刚来求见过王爷,就是王爷说我可以过来见他的。”

  “可有手谕?”那二人依旧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那倒没有,”孟婉咂了咂嘴,有些小委曲,但仍在据理力争:“不过真的是王爷让我过来的,不信你们可以进去核实啊。”

  “我们没有收到口谕,你也拿不出手谕,如何能放你进去?快走吧!”说着,那两个军士便拿手中长戟驱赶她。

  孟婉本就瘦小,加之眼下受了伤更是站不稳,被他们一驱,便直接摔倒在地上。撞到身后的伤口,难免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忍不住痛嘶了数声。

  那二人还想上前再轰,帐内适时飘出一句:“让他进来吧。”

  约莫是外头动静闹得大了,传到里头,让李元祯隔着门就知晓了个大概,故而也无需再多问,便径直恩准。

  既然王爷有了话,那二人自不敢再放肆,面上虽不屑,但还是上前递了把手,将孟婉给搀起来。

  虽略觉委屈,但想到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孟婉便不与他们计较,拍了拍身上的土,也顺带收拾了下心情,入了牙帐。

  虽是头一回正式觐见滇南王,但规矩孟婉还是略知一二的,她弯腰垂首,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身前,脚下躞蹀,不敢如平时那样大咧咧的迈步。

  滇南王的牙帐大得出奇,乃是用牛皮捆了羊毛毡制成,有立柱支地,不似其它军帐那般简易。

  以倒栽绒的毯子为地衣,铺满大帐的每个角落,绵软厚实,涉足其上便似踏上了云端,有飘然若飞之感。

  只是现下孟婉不良于行,这毯子便成了陷她深入的泥沼,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待她好容易走过一大片空地,恭顺低垂的眼界内出现了一张雕花漆木长案后,她便缓缓抬起头来。视线甫一触及那双赭石皂底战靴,她便立即跪地行了大礼:

  “属下拜见王爷。”

  此次拜见滇南王,于她而言有多重要自不必说,礼数上是万万不敢出任何差错的。

  长案后是一张楠木嵌象牙雕有狮虎兽的宝座,整个座面被李元祯玄色的袍摆和氅衣委满,庄肃赫咺。

  他将手中一个类似奏折的本子合上,掷在案上,垂眼看她:“这么快就先想好了?”

  她抬眼对上他,认真地点点头,先是谦恭道:“属下所立之功,实属歪打误撞,本不该居功。”顿了顿,蓦地将话锋一转:“但得王爷抬爱,愿意施恩属下,而属下也恰恰有一不情之请……”

  于李元祯来说,官场上虚与委蛇玩弄文字的人已见得够多了,如今在自己帐中见个新兵也敢班门弄斧,让他颇为不爽。

  不过他面上倒也未显,反倒淡出抹莫名的笑意,继而薄唇轻启,语气冷冽:“若你七内字还说不完,本王便将这个恩赏收回。”

  “属下不想当兵了!”

  情急之下,近乎是不加思索的,孟婉就将心里话毫无遮掩地说了出来,说完了才开始汩汩冒着冷汗!

  这是多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啊?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如此隐晦的愿望怎能直言不讳?起码应该先拿爹爹的病重、娘亲的不支垫吧垫吧,如此方能显出她的无可奈何、情有可原。

  她忍不住偷眼往上望去,果然见李元祯的脸色比先前还要冷得多,双眼微眯着觑瞧自己,似在下什么狠念头。

  她顿觉浑身恶寒,后背涔涔一片,寒意似条吐着信的小蛇,在她未愈的伤口上蜿蜒爬行,又凉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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